《坡地上的人》

撰文|郭正平

攝影|郭正平

來自島嶼南部的屏東縣霧臺鄉Labuwa(大武部落)的Cigau la Kabulrunga(歐伯恩),是坡地利用團隊的重要成員之一,他同時也是一位從外地返鄉的Rukai(魯凱族)青年,在加入Tjuku Ruljigaljig(李馨慈)老師的科研團隊之後,成為這個計畫之中的專任助理。

然而,這對於過去就讀國立東華大學民族發展與社會工作學系的Cigau la Kabulrunga來說,是一個全新的領域,當一個人文社會背景的青年,全心投入到另一個完全不同的科學領域時,又會遇到什麼樣的挑戰呢?

「由於Tjuku Ruljigaljig老師和其他助理都是理工背景出身,而我根本都沒有想過這輩子會碰到這些地科、地質與水保等知識內容,然後要一下子學會這些東西根本是不可能的事情,所以每次我跟他們討論到像是水質、地質、防災、地震這些專業內容的時候,我都會先迷路,我會不知道他們在講什麼,所以剛開始這樣蠻痛苦和焦慮的。」

也許,社會科學與自然科學之間的學術培養過程,本身就存在著極大的區別。Cigau la Kabulrunga說,他以前讀民族發展研究所去做田野調查的時候,常常就是帶著錄音筆、筆記本、手機,還有有靈魂的飲料就好了,只要報導人在,地方到的了,就可以開始進行口訪。可是,現在在坡地利用團隊裡面,常常要準備那些較有技術門檻的設備進入田野,這跟他過去的經驗差異太大,還需要很多適應的地方。

然而,是什麼樣的契機讓Cigau la Kabulrunga願意加入坡地利用團隊的研究呢?

「其實,我們Labuwa也是2009年八八風災的受災區,幾乎整個南部山區的部落都是,然後因為八八風災過後,我們也經歷過一些離散的過程,雖然我們最後沒有遷村,因為我們部落被評估認為不算是受災太嚴重,是較為安全的地方,所以我們部落的族人都很想回去。」Cigau la Kabulrunga說著自己的生命故事:「從八八風災開始,那個離散的過程,回家之後怎麼重新發展部落,這一段歷史,因為回家很重要、回部落很重要,可是我們部落都是遷居而聚集在一起的,所以我們就有開始組織了每年的尋根活動,到現在每年都會去尋根,而我就是隨行記錄這段尋根的過程,然後去探討說部落族人為什麼一直想要回去?而這個部落對我們Rukai的規範與社會層面,為什麼那麼重要,讓我們不願意放棄這個地方?主要就是在探討家的意象和概念。」

同樣歷經了八八風災的摧殘與洗禮,Labuwa的Rukai族人們更早就有尋根與重建舊部落的決心,這與Tjalja’avus(加拉阿夫斯)部落相比,Labuwan走得比較快也比較前面,也許從Cigau la Kabulrunga的眼睛中,可以看見兩地之間在重建歷程上的異同之處。

「我們很早以前就開始舊部落的尋根行動,這次參與舊Tjalja’avus(加拉阿夫斯)尋根所採用部落家屋插磚形式,是我過去尋根的經驗分享。過程大概就是,會有一部分的先遣部隊進行探勘,並檢視部落的範圍內環境。稍作整頓後,再進行家屋和家屋名的調查工作,建立基礎資料以後,其後代家族親人即可以此為基礎,尋找自己的舊社家屋。初步最重要的目標是讓族人慢慢習慣,如此,每年回去的時候,他們就可以知道自己的家屋在哪裡,並且習慣自動自發回去整理。環境整理是最基礎的勞動,有的家族會進行祭祀或儀式,告知先人後代的孩子回到家屋了,透過尋根將遺失與斷裂的家族血脈承接回去,重新/從心連接部落與舊部落之間的關係,,有機會再透過申請相關計畫,建構回家的路徑。」

現在的Labuwa部落是日治時期遷居於此,而Cigau la Kabulrunga所說的舊部落,還要在更遙遠的深山裡,徒步進去要長達一天以上,可見得當時的遷居有多麼不易。正因為如此,舊部落遷村下山的時候,相對是比較集中的

那麼,既然將新部落與舊部落之間重新建立起了聯繫,那麼這樣的重建工程,未來可以做什麼樣的發展呢?

「當代族人的想像發展路徑為觀光體驗遊程,這幾年我們部落在冬季時的重點就是經營哈尤溪的遊程,也發展五、六年了,至今也建構出一套部落與公部門認可的遊程內容。過去的經驗只能否套用到舊部落發展,就是讓遊客體驗住在石板屋裡面,體驗以前那個沒有水、沒有電的部落生活,舊大武家屋聚落仍非常明顯,比較具有挑戰性的工作就是需要重建那些只剩下四壁的傳統家屋。」

然而,追本溯源的尋根之路,要到哪裡才算是盡頭呢?

「老人家可考到哪裡,我們就回到哪裡」,這是Cigau la Kabulrunga發自內心的回答,「在回去舊部落尋根之前,很多人不是那麼關心,因為我們對那個地方和歷史沒有認同感,所以其實對他們來說那並不是那麼重要,重要的是我們還可以回去的地方。同理,在那更上面的舊部落,反而已經是當代考古學、人類學意義上比較重要的部分,即便400多年前荷蘭人就已經記載舊部落的遺址位置,可是當我們拿這些歷史資料去問老人家的時候,他們都是不知道的,頂多好像有聽說過但不太確定,因為那跟生活太遙遠了。」

島嶼政府下的原住民族委員會,曾經做過大規模的調查,根據很多老人家口傳下來的記憶,很多地方已經是意義不詳或不可考,可是他們就是知道那個地方還有這個傳統地名,代表了這可能和這個地方的族群遷移脈絡有關聯,所以他們會認同這個地方,或是說也許在當代可以復原這樣的地景,重新賦予它一個新的意義,這個是也許是當代的我們可以做的事情。

「因為我們覺得地名很重要,所以我們才要做,當我們知道這些地名之後,它可能有它的故事、意義與存續的價值,而這些價值延續到今天,代表了對族人而言,它還是有某種程度上超越名字以外的意義的。」

無論如何,從Cigau la Kabulrunga的生命經驗與觀點來看,尋根的重點會是在「認同感的建立」。

「我在部落有生活成長過一段時間,可是因為山上沒有工作機會,所以我們就搬到平地就學就業,住在屏東市區,可是我們每個週末就是一定會回山上,所以有點像是『流動的原住民』,每週往返的那種遷移,而且如果要選擇的話,我的家還是要在山上,還是要在部落蓋房子,這是我的觀念。」

也許,Cigau la Kabulrunga根本不用擔心在專業背景上的不足之處,在一個科學研究的團隊裡面,有著一個人文社會背景的青年族人,能用不同的視角與思考,探勘生命的旅途與記憶,去重新看待眼前這個土地上的不同人文風景,從Labuwa的生命經驗到Tjalja’avus的調查工作,面對返鄉回家的離散議題,Cigau la Kabulrunga看見更多人文背後的故事與意義。

在不同學科背景的支持之下,也許坡地利用團隊正好提供了一個機會,讓這些想要返鄉的坡地上的人們,有了更加多元的回家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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