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與山海的距離》

撰文|郭正平

攝影|郭正平

走訪Tafalong(花蓮縣光復鄉太巴塱部落)附近的山海之後,值得我們思考的是:大自然與人類社會之間,應該維持著什麼樣的距離?所謂的「保育」工作,難道就只是將自然物種與人類社會完全隔絕,就能有效達到保育的目標嗎?恐怕並不是那麼簡單。

聯合國《生物多樣性公約》已經提出超過三十年,也經由世界多數國家簽署執行,然而人類社會的發展運作,我們的食衣住行育樂依然高度仰賴自然資源的取得,到底該怎麼樣利用自然資源的同時達到保育的目標,也是我們這個擁有60%森林覆蓋率的島嶼所必須思索的重要問題。

究竟該怎麼做呢?

多年來,一些國家致力發展新的自然資源管理方法,也就是所謂的「共管機制(Co-management)」:他們關注到許多在地原住民族群的傳統文化與生活智慧,蘊含著一套長久以來人與自然之間相依共存的平衡法則,假使這樣的法則能融入當代的科技與律法,也許能達到多元文化與生物多樣性的雙贏目標。

島嶼的學者們也正在積極地投入這樣的研究,致力發展適合我們社會的共管機制,而【山海資源】團隊就是其中之一。

動植物學家們經過長期的蹲點調查,深入島嶼東岸的Pangcah(阿美族人)部落,透過與在地族人的互助合作,從Pangcah傳統的採獵文化去學習並了解過去族人是如何在大山大海之間,取用並管理這個地區的自然資源。有趣的是,隱藏在古老傳說與語言中的傳統智慧,無論是即將消逝的海(女)人文化或獵人文化,經過轉譯之後竟然能夠與當代科技展開一系列的對話,這讓我們不得不讚嘆傳統智慧也能夠非常先進。

【山海資源】團隊的主要任務,是研究島嶼東岸的海岸山脈地區的植物「物候學(Phenology)」及「空間生態學(Landscape Ecology)」,只要有了這個地區在時間與空間上的科學資料,再結合Pangcah在地的傳統知識,無論是在山區森林或潮間帶地區,也許就能進一步設計出一套以在地社群為主體,可供長期應用與永續經營的治理架構。這樣的理想有賴於跨族群、跨文化、跨領域的多方整合,如果順利的話,這樣的合作機制能夠引進社會資源到偏鄉部落,在保存延續Pangcah傳統文化的同時,也能培育在地青壯人力並創造新的就業機會,減緩主流社會衝擊下,部落人口快速流失的現況。

但是,理想背後的現實情況又是如何呢?

現行的國家管理制度正是邁向這個理想的阻礙之一。以《野生動物保育法》來說,即便達到表面上「物種保育」的效果,但是在「資源管理」上卻顯得十分消極,割裂了人與自然共存的可能,拉開人與自然之間的距離,而且直接影響了賴以自然資源維生的原住民族群,在文化延續與生存空間上的破碎與斷裂……。

鹿科麂屬的山羌〔Muntiacus reevesi〕就曾經是許多原住民族群的傳統獵物之一,人們透過儀式與文化的有限取用,讓人類社會與自然萬物緊密相依地牽繫在一起,形成一個有生有死的循環生態。可是,當《野生動物保育法》在1989年至2019年之間,將山羌列為「應予保育之野生動物」而禁止原住民族群進行相關狩獵文化近30年之久,其實就強行以現代法律斬斷了傳統文化中,人與自然之間的連結與平衡,將人類從生態體系隔離之後,不但剝奪了原住民族群的文化權利,也直接導致山羌因未能受到天敵適度的物種控制而大量繁殖,造成臺灣山林地的生態破壞。

這讓我們不得不尋思:「保育」難道就是將人與自然完全隔離嗎?

生態人文學家林益仁教授針對這一次走訪Tafalong的所見所聞,提出了他自身的研究經驗:關於自然資源的分配問題,現在就應該未雨綢繆去建立社會組織及相關規範,否則一旦發生了問題,再想對策已經是為時已晚。

野生動物學家裴家騏教授回應:我們的終極目標是達到自然資源治理,治理的前提是了解使用的現況,如果要達到「社會生態學(Social Ecology)」那樣地人與自然的共生互利狀態,就絕對需要社會學團隊的協助參與。

Tafalong外的滂沱大雨,澆不熄小小會議中的激烈討論,我們與山海之間的距離固然是一個問題,然而不同團隊之間又該如何拉近彼此的距離去達到合作與共創,也是這趟Tafalong之旅在大家心中所留下懸而未解的難題。

郭正平 田野筆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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