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靈不要哭》

撰文|郭正平

攝影|郭正平

2023年2月18日的炎熱午後,「原住民族社會永續科技發展平台計畫」(以下簡稱「平台計畫」)下的所有團隊,從島嶼四方來到屏東縣的潮州火車站會合,在【坡地利用】團隊的帶領之下,一同驅車前往Tjalja’avus(屏東縣來義鄉來義部落)。

由於我們的遊覽車在半路拋錨,使得我們比原本預定的時間還要更晚抵達了位在深山熱谷中的Tjana’asiya(義林部落)。雖然旅途奔波,可是熱情迎接我們的是「部落蔬店」的老闆娘河蘭英Ina(媽媽),她用自栽的花生以及窯烤過的小芋頭款待我們一行人,並用族語為我們詳細介紹她在這片坡邊工寮所種植的傳統作物,像是Djulis(紅藜)、Vagu(小米)、Ljavilu(假酸漿葉)等,以及記憶中Tjalja’avus地區的坡地曾經富饒一時的開墾故事。

如今,這裡的山坡被政府判定為大規模崩塌潛勢區,從前放眼望去的Vagu梯田已不在,只剩下像她這樣的Ina願意留在這片溪谷之中,繼續靠著種植維生,而「部落蔬店」正是這樣一個維持部落小農經濟與生態多元發展的雜貨店。新來義部落發展協會的理事長伊部諾峨.嘎酷表示,現在透過部落青年會的力量,慢慢有些遊外的青年願意回到部落來尋求新的可能,可是礙於法規的限制,使得這裡的居民們無法居住、發展與使用,文化就此離開了土地,讓生活在這裡的Paiwan族人莫可奈何。

文化為什麼離開了土地? 過去的Tjalja’avus舊部落在比現址更高海拔的深山之中,經過歷史上不同外來政權的強迫遷移,如今遷到了大約現在的位置,成為Tjanadjaqes(東來義部落)和Vuta(西來義部落)。然而,十幾年前的莫拉克颱風(2009年)與凡那比颱風(2010年)的連年重創這片溪谷,導致東邊的Tjanadjaqes遭到部分規模的土石掩埋,使得部分Paiwan族人搬離了家園,隨後又加上政府將這片溪谷劃設為大規模崩塌潛勢區,土地的限制使用讓留居此地的族人們也變得難以營生,因此越來越多族人離鄉背井,Tjalja’avus就這樣越走越遠了。

回鄉的部落青年劉雪鳳是Tjalja’avus的巫師家族後裔,她與來義村的洪嘉明村長帶著我們一行人到了位在西邊的Vuta,Paiwan的耆老在祖靈屋前為我們進行祝禱,向祖靈說明我們前往崩塌後的Tjanadjaqes的來意,並為我們祈求平安。

在冉冉上升的輕煙中,部落耆老、洪嘉明村長、部落青年劉雪鳳和【坡地利用】團隊李馨慈老師,在華語與族語交織的故事中,慢慢訴說著Tjalja’avus地區在這數十年的凋零現況:不斷崩塌的山壁,讓部落不斷外移,伴隨著人口的流失,就連曾為部落代表的頭目家族,也都棄守傳統信仰而改信外來宗教。現在的Vuta祖靈屋中那塊缺席的頭目家族祖靈柱,就像是Tjalja’avus地區的現況隱喻:少了文化與信仰的部落,這片谷地還剩下什麼? 臨走前,劉雪鳳看著祖靈屋說,我們至今都還在等待頭目家族的歸來,那個缺席的位置是對他們的邀請與尊重。

Tjalja’avus也等待著流浪在外的Paiwan族人歸來吧? 洪嘉明村長帶我們走在重災後東邊的Tjanadjaqes時,告訴我們在莫拉克颱風之後,隔著林邊溪的對岸山壁上,只要到了雨天就會出現一個瀑布,如果仔細看的話,那是一張滿佈皺紋哭泣的老者臉龐,部落的族人說那是「祖靈的眼淚」。 祖靈為何哭泣呢? 為的是流失的土地?流失的族人?抑或是流失的文化?我們莫衷一是。我們只知道,所有的失去不僅是因為天災,還有人為的破壞與不當的治理,讓這個曾經豐碩的溪谷逐漸凋零,而【坡地利用】團隊正嘗試在這片黯然的熱帶谷地中,從自然與人為的傷痕之中挖掘科學數據,希望循著Tjalja’avus居民的遷徙史,尋找一絲復活的可能。

離開東邊的Tjanadjaqes之後,我們在一個設計精緻的露營區「法菲伊漾園地」享用豐盛的部落晚餐。【坡地利用】團隊的許錕安技師介紹了他們利用空拍技術與光達技術探測了Tjalja’avus附近深山,並發現位在森林深處許多百年以上的部落遺跡。透過這些部落遺跡與古地名的調查研究,或許可發現傳統Paiwan族人在部落選址與山坡耕地的開發利用上,存在著一套系統性的文化智慧與邏輯,以至於在這片連年遭受風災重創的危險溪谷中,至今仍屹立不搖地靜靜躺在深山茂林裡。

或許,拯救這片溪谷的方法,就在Paiwan傳統文化智慧的脈絡裡吧?如果【坡地利用】團隊能帶來突破性的研究,人們或許能夠更加友善地生活在島嶼的山林野地。

田野筆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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