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鷹眼所見的山林》

撰文|郭正平

影像|許錕安老師提供

Tjuku Ruljigaljig(李馨慈)老師帶領的科學研究團隊,除了在屏東縣來義鄉Tjalja’avus(加拉阿夫斯)地區做長期的「傳統地名調查」之外,還需要有科技方面的圖像與數位資料,才能更進一步讓傳統知識與當代科系兩種不同形式的知識系統,在這個時空場域裡面進行對話。為此,他們邀請了應用地質技師許錕安老師一起加入這個研究團隊。

同樣是畢業於國立成功大學,Tjuku Ruljigaljig老師是出身自工學院的資源工程學系,而許錕安老師則是理學院的地球科學系,雖然就讀不同科系,但是在技術與領域上還是有一些接近與重疊之處。而後,許錕安老師曾經在國立成功大學的防災研究中心工作,做的是地質方面的災害調查,因為有這樣的學術專長和工作經驗,又在災防研究這個場域相遇,Tjuku Ruljigaljig老師才邀請他以外部協力的方式,一起來到Tjalja’avus參與調查工作,而他所要負責的項目是進行空拍機空拍與地圖測繪分析。

那麼,空拍機航拍的目的是為了什麼呢?

「空拍在這個計畫裡面有兩個目的:一個就是定期把研究場域的主要邊坡和河道記錄下來,大概每三個月一次,一年拍四次;再來就是不定期巡視,看一下有沒有什麼特徵的變化,比如說向是颱風過後,如果雨下的夠多或有人進來開墾開發工程,有比較明顯的大規模變化,才比較好去比較前期和後期的差異。」許錕安老師回答。

一般來說,自然地貌的改變其實是相當漫長的過程,除非像是山崩、土石流或人為開發,才會有比較明顯的大規模變化。

「拍照的目的是以備不時之需,我們主要拍攝來社溪與林邊溪,總之就是先拍起來,因為你不知道拍照的當下是不是有事情在發生!很多時候都是先拍了,然後有碰到需要檢視的需求,才回頭去看圖,看看有沒有我需要的資料。比方說,政府底下的農林航空測量所(2023年8月更名為「林業及自然保育署航測及遙測分署」)也是不定期的到全臺灣去進行航拍,用飛機也用無人機,都市、鄉村、小島全都會去紀錄,早期因為戰略上的需求及天然資源管理的需要,所以才需要紀錄全臺灣的現況,而拍下來的影像都可以成為法律上的證據,像是違法建造或違法開發。」

科研團隊為了得到更完整的地理資訊,所以除了自己進行空拍機飛行之外,也會向各個政府單位索取圖像資料。以坡地利用團隊來說,他們的航照圖是向農委會(2023年8月更名為「農業部」)購買光學影像,也有透過國科會去向內政部地政司衛星測量中心申請光達數位地形資料,這種用雷射去做密集的點位測量,讓坡地利用團隊可以製作更精密的地理模型。

「如果我們自己用空拍機飛的話,就只是單純的影像拍攝而已,因為有時候拍攝會因為距離或角度緣故,會有影像扭曲的問題,所以需要透過一些技術去把畫面校正回來,有同樣的基準才可以去了解河道是否變寬變窄。」許錕安老師解釋。

許錕安老師也有找到1950年代的歷史照片,那時候Tjalja’avus地區有發生過嚴重的水災,從照片上看得出來,所以可以再去找那個時期的地方誌,去梳理當時候的災害範圍與情形。

「一般很常發生這種大型的水災的區域,其實居民多少都有點災防意識,那他們去看待這個土地的方式可能就不太一樣。可是,我的切入角度比較是從現代科學的角度,而其他團隊成員則是更在乎老人家的觀念或在地文化等等,所以還是希望說可以互相比較討論,各自建構出一些東西,之後才有辦法去對話。」許錕安老師說。

在大自然的災害面前,傳統知識與現代科學所切入的角度是完全不同的樣貌,相較於注重主觀感受的人文觀察,而科技的鷹眼飛翔在高山峽谷之間所讀取出來的數據資料,更講究在理性分析與精準測量。

「以我的角度來說,我在現場第一次聽到長輩們怎麼去講這件事情的時候,他們是怎麼看待這個場域?可是,我的觀念可能會與Tjuku Ruljigaljig老師他們不太一樣,他們會以耆老講的做為重要的參考依據,可是每個人對環境的感受度不太一樣,有些人感受比較深、有些人感受比較淺,可是我們今天看待同一件事要怎麼去評估這中間的落差?可能就要靠他們的引導技巧或評估專業來判斷,而我對話的對象比較是不會講話的數據和石頭為主,所以我們看事情的角度會不太一樣。」許錕安老師說。

所以,在參與「傳統地名調查」的時候,許錕安老師也會在一旁傾聽老人家的訪談,同時用自己的專業背景去嘗試做呼應與連結,看看兩者之間是否能有一個什麼樣的對話空間。

「我習慣的調查方式,是讓人去現場調查地質的變化或樣貌,像是去看石頭是什麼組成,這邊以前是湖泊、海,然後去看他從以前到現在的變化,也就是地質歷史。所以,我在這個團隊討論的研究尺度,會想知道這個地區的地質的現狀、樣態及條件,是什麼樣的岩石特性與組成,這些會對這個地方造成什麼樣的影響?」

許錕安老師順便幫我上了一課:

由與島嶼南部有一條長長的「潮州斷層」的緣故,在地表上形成一個明顯的高低落差,而潮州斷層以東,因為受到斷層擠壓的關係,山區都會是以變質岩為主,包含板岩與變質砂岩。其中,板岩因為受過高壓形塑,所以在結構上比較緻密一些,相較於結構較鬆散的頁岩來說,板岩便成為當地石板屋的主要建材。

「Tjanadjaqes(來義東部落)在河岸邊,對岸山坡地勢因河道與蝕溝影響,有些地形看起來確實是會有發生大規模崩塌的潛勢,八八風災主因因為短時間內降雨過盛,讓鄰近地區邊坡十分不穩定造成多處坍方,大量土砂往下游沖刷,直接衝擊到部落本體。除了八八風災,凡娜比颱風對部落也是影響甚鉅。」

目前,科研團隊在這裡進行調查的工作屬於前期資料蒐集,而後續的後端工程才會交給水保、水利專業去處理工程方面的問題。

另外,坡地利用團隊也利用一些空拍與遙測技術,正在進行舊Tjalja’avus的調查與修復。

「從光學雷達(Light Detection And Ranging)的影像資料裡面,透過專業的判斷與分析,我們可以判斷出圖片上一些非自然形成的部分,所以大概就可以推測出那邊可能有人類生活過的痕跡。然後,我們到達那裡之後,就會用『實時動態技術』(RTK),是一種衛星定位技術,在部落遺址上定位部落範圍和家屋的座標,那種技術的誤差可以小到公分,有座標可以去計算出部落和家屋的大小、長寬與面積。」

空拍技術可以看到的是地表表層的影像,而光達技術則是透過雷射來掃描地面上東西。光達儀器裝在飛機上,飛行在想要掃描地區的上空,用雷射掃過去一整個面,雷射打下去可以瞬間打出數十萬個點,就可以知道每個點的位置距離,因此建構出一個立體的模型影像,然後再用專業軟體技術把地表上面的樹木或房屋等物件去除掉,就可以得到這個地區的地形資料。如果再加上空拍機拍攝到的正射影像(Orthophoto),並且把每張照片拼貼起來,再用內政部地政司申請來的光達資料,經過加工後,就能製出來精密的地形成果。

「排灣族石板屋的建築方式是往山壁裡面挖進去,然後週邊有石板堆起來,下面會留一階石板,上面會有木頭梁柱,如果年久失修之後,上面的梁柱崩壞,但是下面那個方格的結構還會留著,所以在地圖上就會呈現一格一格的樣子。」許錕安老師給我看了他們的光達圖像資料。

然而,接下來還會做什麼樣不同的嘗試呢?

「第一個是把地理模型建造出來,第二個是把深山部落找出來,去看部落週邊的地形特徵,歸納出他們的選址機制,然後第三個就是把老人家口訪的資料結合進去,看看這樣的結合能否產生一個論述。」

「不過,細緻的點位主要以來義為主,因為一個區域要做完真的很不容易,很難說怎麼樣才叫做完,只能持續的一直精進,因為今天跟明天講的可能就不一樣,所以才會持續跟當地老人家訪談,然後請團隊其他助理有在研究Paiwan族語的來協助分析,分析到某個階段我才有辦法去實際投入進到去做自然地貌的結合。」

也就是,地質史和民族史之間怎麼統合起來,形成一個乘載著科學技術與民族歷史的立體模型。

2023年暑期,坡地利用團隊也舉辦了空拍機工作坊,主要開放給整個來義鄉的Paiwan族人報名,由於外面上課十分昂貴,所以報名非常踴躍,而參與的族人大約是三、四十歲的在地青年,因為建築、林務等工作上的需要,所以跑來參與空拍機工作坊。

「我們可以透過報名結果,來看看他們是什麼專業相關,或許以後就可以是我們的合作或針對對象,因為我們的主要研究範圍主要是在來社溪,所以這之後可以慢慢規劃。」Tjuku Ruljigaljig老師這樣說。

現在,許錕安老師操縱著這些科技的鷹眼,仍然偶爾出現在Tjalja’avus地區的高山峽谷之間,他們想要從更高空的視野,去看見島嶼南端的地理形貌,也許他們所看見的山河,與生活在地表上的Paiwan族人不同,但是透過共作與對話的機制,或許能為這片山林帶來不一樣的可能也說不定。

分享此文:
返回頂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