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舌尖上的新野菜主義》
撰文|郭正平
攝影|郭正平
- 2024-03-15
有著「草食系民族」之稱的Pangcah族人,是用什麼樣的方式來認識大自然呢?
《台灣新野菜主義》的作者Dongi Kacaw(吳雪月)老師是山海觀測站的重要成員,她在團隊的任務是肩負島嶼東岸的潮間帶調查與種子保種工作。然而,在她提出「新野菜主義」之後,靠著Pangcah的嘴巴又能吃出什麼新發現呢?
在島東縱谷地區生活數十載的Dongi Kacaw老師,靠著二十多年的邊走邊吃,在田野與菜市場之間不斷蒐集野菜知識,終於將Pangcah的食農知識變成民族植物學的重要資料。在2020年底建立了花蓮縣原住民族野菜學校之後,這個地方就成為新野菜主義的復育推廣基地。事實上,「野菜學校」是一個虛擬的教育空間,就像每個縣市都有的部落大學,而野菜學校的教室就是野外的大自然,在那資源豐富的野外空間,進行Pangcah的野菜知識課程。這一切,不僅是當代Pangcah族群文化的復振工作,同時也是找回Pangcah族人日常生活的節奏與意義。
傳統Pangcah族人喜愛食用植物,也是Pangcah文化不可分割的一部分,但是過去島國政府頒布的《森林法》曾長期限制原住民族群採集國有林與公有林中的林下植物,這大大妨礙了Pangcah族人的日常生計,也影響了Pangcah文化的傳承與延續。最後,終於在Dongi Kacaw老師擔任原住民轉型正義委員會的委員期間,2019年7月4日通過了《原住民族依生活慣俗採取森林產物規則》法令,原住民族群終於可以回歸森林,去採集日常所需的食用野菜。
到底怎麼吃呢?
Dongi Kacaw老師笑說:「只要放在舌尖沒有麻麻的感覺,就是可以吃的植物。」有趣的是,Pangcah文化靠著舌尖品味,發展出一套有別於西方「生物分類學」(Toxonomy)的植物分類方式,將大自然的植物進行辨識與應用。Dongi Kacaw老師提到,像是以「菊科」(Asteraceae)植物來說,即便種類多元龐大,對於Pangcah的老人家而言,吃起來都是味帶苦澀,所以在民族植物學的分類上,用「苦味」進行分類。同樣地,「薑科」(Zingiberaceae)植物都是味帶嗆辣,所以在Pangcah文化的世界觀中,Daydam(生薑)、Lalengac(月桃)、Lalengac(野薑花)就同屬於「辣味」家族的成員,所以Dongi Kacaw老師回想起小時候家裡沒有生薑時,老人家就會叫她去挖月桃根,可以做為生薑的替代品入菜食用。我們從Pangcah族語「Lalengac」這個單字的涵義,同時指的是「同科不同屬」的月桃及野薑花,也可以看出Pangcah傳統知識的分類特色。
Pangcah文化就是用自己的舌頭,去品味一年四季的民族植物學,烹煮的同時,也了解每一物種的特性與效用,透過這些不斷在野外生長的野菜,代代傳承著Pangcah文化的傳統知識,也讓每一位Pangcah族人似乎都成為特別懂吃的美食評鑑家。Dongi Kacaw老師說,如果要吃到「Pangcah Style 牛肉麵」,就要看看牛肉麵裡面會不會加上Tatukem(龍葵),Tatukem會有吸附油脂的效果,加入湯麵裡面會使得味道特別清爽。
可惜的是,隨著生態環境與飲食文化的改變,原本兒時記憶中的滋味,如今有許多野菜已經不再復見了,就連黃昏市場裡的野菜攤位,也從原本30幾家的盛況,縮減到目前僅剩的10家。因此,Dongi Kacaw老師了解到了保種與復育的重要,如果不再紀錄與保存下去,這些「味道」就會全部消失了,所以《台灣新野菜主義》蒐錄了63種野菜之後,期待持續新增至85種,並增添夏威夷及印尼等南島語族的民族植物,而且必須是前面Pangcah語、後面附上中文版與英文版,以突顯Pangcah文化的主體價值,並推廣到國際社會去。
現在,Dongi Kacaw老師繼續她的「新野菜主義」之路,同時迷戀於Pangcah傳統的釀酒文化。她說,「縱谷與海岸的Pangcah族群,一個在山裡,一個在海上,同樣是日常生活,而他們的共通性就是釀酒,我希望每一個部落都能保有自己古法的釀酒文化,我正在蒐集各部落的酒麴,老人家叫我做,要我學習他們的釀酒技術,搞不好海菜也可以釀酒也不一定。」
釀酒將是Dongi Kacaw老師味蕾的全新挑戰,而釀酒文化的知識基礎,還是有賴於新野菜主義所累積下來的民族植物學知識。比如,老人家說釀酒時只能用紅梗的荖葉(Piper betle)進行酒麴培育;具有皮膚療效的冇骨消(即接骨草,Sambucus chinensis Lindl)也能釀造出獨特風味的酒釀與糖漿;Taivoan族人用大葉田香草(即大葉石龍尾,Limnophila rugosa)釀造「大滿酒」;Kiwit部落(花蓮縣瑞穗鄉奇美部落)則用竹葉釀造特殊風味的酒。
令人欽佩的是,Dongi Kacaw老師總是不斷用自己的舌頭,去挑戰西方科學主導的學術知識與價值體系,這讓我們不得不思考,在這個用科學證明一切的時代裡,我們的傳統文化與知識又該如何延續傳承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