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Kelju!城市夢行者與鄉野創造者!》
撰文|郭正平
攝影|郭正平
- 2024-06-06
「有限責任屏東縣原住民瑪恰屋照顧服務勞動合作社」(以下簡稱「瑪恰屋」)的理事主席Auvini Savalru(李黃昱軒),不僅在2019年開始帶領瑪恰屋團隊、2021年增加「營養餐飲服務」項目,他又在2022年持續擴張他的理想版圖,開始帶領另一個獨立團隊,名叫「Kelju!革路聚聚青年工作站」(以下簡稱「革路聚聚」),同樣是回應他們這一代青年所聽見的部落需要,以地方創生的方式招呼返鄉青年們一起來做更多意想不到的事情。
「Kelju」在Paiwan族語是「一起來」的意思。傳統部落大多是集體社會,身為部落的一份子,大家都有各自的身分與義務要去一同維繫這個架構體系;如今,在當代社會的變遷衝擊下,青年族人們游離到了都會地區成為城市中的夢行者,而這一聲「Kelju!」好似遙遠的召喚,召喚族群的血脈相承,喚醒文化的記憶追尋。
「地方創生計畫」的全名是「地方創生青年培力工作站」,是由島嶼政府的國家發展委員會補助的民間創生事業,計畫除了要求團隊要做整體經濟與文化的結合發展之外,還要做後續的青年培力工作。Auvini Savalru除了在Ulaljuc(吾拉魯滋部落)部落去打造商品選物店和共享空間咖啡店之外,另外也在Qapedang(武潭部落)租借了一個部落空間作為地方創生辦公基地,打算創造一個資源整合平台,協助在地青年以自己的所學專長,為地方部落做更多有價值的事情。
「我們希望革路聚聚除了把泰武鄉的文化與產業經濟做友善與永續的結合之外,也可以提供一個平台讓那些想要回來的青年們返鄉。因此,我們在結構上做了三種系統:第一個青年返鄉培力支持系統,第二個是產業提升優化系統,第三個是新創跨域串聯系統。這三個都是在地方創生團隊裡面要做的工作,另一邊同時和瑪恰屋的長照服務產業一起合作,從產業端去結合文化端,我們想要服務的不只是泰武鄉或鄰近區域,而是更多同樣需要青年們一起回來幫忙的事情。」
不過,身為「原漢雙族裔」的Auvini Savalru,雖然僅有1/4的Rukai(魯凱族)血統,又是遇到什麼樣的契機選擇回到部落呢?
「小時候有一段時間,我是被外婆帶大的」,Auvini Savalru的外婆是霧臺鄉Kucapungane(舊好茶部落)的Rukai族人,相傳是Rukai重要的發源地之一,因此他的童年時光有著部落生活的點滴記憶,「後來在都市生活長大,然後開始在國立屏東科技大學社會工作系就讀研究所,跟著Kui Kasirisir(許俊才)老師做屏東原住民研究,後來比較聚焦在屏東縣,剛好又在泰武鄉,所以就有這個機會在這裡落腳發跡。你看我們瑪恰屋的服務範圍就有包括到霧台鄉,因為那是我自己認同的文化根源,所以就一路慢慢走過來,剛開始只有我一個人的時候,我都在那邊吃泡麵,後來逐漸凝聚了一些夥伴加入,才有現在的規模。」
生命就是一段旅程,也許繞了一圈之後,才發現回到那個最初的原點。我們彼此交換著各自的故事,Auvini Savalru說著自己的體悟。
「每個人的返鄉歷程都不同,要有一個事件或原因,讓你想要回來,像是大家近年都在討論莫拉克颱風(Typhoon Morakot)與八八風災的正向與負向的效果是什麼?也許,我們看到了很多負向效果,但正向的是什麼呢?」Auvini Savalru意味深長地說,「我覺得是『凝聚力』,讓大家想要回來保護自己的家園。當這個契機的縫隙出來了,大家就想要回來了。」
這是一個值得深思的問題,也許我們從來都只看到災害帶來的破壞,卻沒有發現那些災害讓我們看見了在地的強韌生命力。過去,依賴大自然維生的原住民族群,或許曾經因為現實的因素離開了自己的家園與土地,但是災害的破壞讓他們回憶起曾經的美好,如今這些青年想要返鄉守護自己的家園,就是這樣的心情在島嶼南部原鄉持續蔓延。
也許,這跟民族血統並沒有直接關係,只要生而為人,都有可能有相似的想法。
「每個人都有自己啟發與認同的文化」,Auvini Savalru這麼說,「在屏東,這裡的文化就是這麼豐富,光是客家的六堆文化就有幾百年歷史,還有閩南、外省、山地原住民族群、平埔族群等。以萬金鄉來說,那裡就是Makatao(馬卡道族)的主要聚落,但是他們接受了天主教文化及自己的傳統祭儀,同時也有宋江陣,這裡的平埔族為了抵禦外敵,所以在萬金教堂裡面練宋江陣,然後旁邊又有客家聚落,這就是一個很有趣的文化現象,而從前沿山地區的Makatao(馬卡道族)與客家聚落又要向當時勢力龐大的Paiwan族群進貢,所以這裡的歷史文化非常多元。我覺得這個時代滿好的,在談不同族群關係的時候,每個民族都有可以被尊重與認同的地方,而每個人都又各自的生命歷程,能讓任何可能在這裡發生。」
談到這裡,能夠明顯從Auvini Savalru身上看見血脈、文化與認同的複合結構,而這樣各種意義上的「混血」概念,在這個島嶼絕非少數。更準確地來說,島嶼的主流歷史就是一部外來移民史,而島嶼上的你我都是各種血統與文化的混合體,但是為什麼我們只能認同一種文化價值,卻不能同時認同多種混血身分呢?
「因為不同血統和文化的混血,所以認同和部落關係就會和別人不一樣,會用更遠更豐富的視角去觀看這些關係。所以,這就影響了我在做地方創生的內部結構,更想做的是分析和陪伴的機制。」
Auvini Savalru開始著手他的理想事業之後,開始了一段與別人不同的「二地居」生活模式。對於大多數的原住民族人來說,平日主要生活在都會地區,假日才回到部落居住;可是,Auvini Savalru的上班時間,卻是回到部落工作,就此拉近與部落之間的人際距離,而下班以後則回到平地市區的家,可以小酌放鬆,享受城市的夜晚。這就是許多在城鄉來回移動的原住民族人們,習以為常的二地居生活,他們可能有更複雜的矛盾心理與多元認同,而這些就是城鄉遷移團隊(a.k.a. 解夢先遣隊)想要嘗試研究的社會結構與脈絡。
然而,我們可能會想追問,即使想要回到原鄉部落,可是我們能在部落做些什麼?
Liucu Savalru(黃翊禔)是Auvini Savalru的弟弟,他是國立師範大學社會教育學系畢業,也曾經學過許多在地文史、社會觀察、文化社會等相關課程,而體制外的「媒體」也是社會教育的重要一部分,所以現在回到屏東成為革路聚聚的團隊專員,正在做的就是行銷整合的串聯工作。
「我們不會聘僱太多專人,主要是用合作連結的模式與他人共作,因為許多地方創生的成員都是在各行各業小有成就的青年,只要建立起一個健全的網絡整合平台,我們就能彼此幫助彼此,讓利益變成最大化。」
雖然看似簡單,實際執行起來卻有相當難度。由於人事不足的緣故,除了將部份工作外包給外部合作夥伴,每個內部成員也同時需要斜槓多種複合技能,才能支撐的起革路聚聚這樣的青年工作站。然而,也因為這樣的關係,才創造出了更多不同的機會與可能:只要青年族人們願意回來,就能依照每個人不同的能力與專長,在這個緊密的資源整合網絡裡,找到一個合適的位置好好地留下來。
那麼部落內部究竟有多少產值?這就會是一個重要的問題。
「如果沒有產值,就業機會只有那麼多,那麼人也不會留下來。也就是說,產值的多寡等於職缺的多寡,等於決定了多少人能留下來,讓他們不要離去。所以,反過來說,如果要讓部落的下一代承接這裡的文化,那麼我們的部落社會究竟有多少產值,才能讓他們留下來在這裡發展呢?」Auvini Savalru說道,「這就是為什麼我們想要成立合作社的原因,因為合作社可以營利,而發展協會不能,我們要以發展規劃走向去主導部落的經濟。」
「如果你注意觀察這裡,我們以新的Ulaljuc這邊為邊界,外邊是潮州鎮、內埔鄉、萬巒鄉這些大型觀光鄉鎮,而旁邊185縣道的另外一側,則是瑪家鄉、泰武鄉、來義鄉等原鄉部落的世界。所以,這裡是外部世界與部落世界兩種世界觀的交界點,因此我不想放棄Ulaljuc這個地方,我們打算創造一個『前店後廠』的概念,將Ulaljuc作為我們面向外部世界的前店窗口,而真正服務貢獻的對象則是我們背後這整座山區的原鄉社會。」Auvini Savalru這麼說。
離鄉背井去追求夢想的路上,青年們成為城市的夢行者,在部落以外的世界學會了各種知識與技術,而在未來的某一天,當他們因為某個契機再次回到這片土地時,如果能夠有一個串聯系統能夠將這些漂泊歲月換來的寶貴經驗運用在這片文化沃土上,那麼他們將是機會與可能的創造者,並且成為民族文化的全新繼承人。